我不懂相术,也没有研读过《太清神鉴》或是《麻衣相法》,看见头不知如何才是“群阳会集之府,五行正宗之乡”,看见脸也不会从“威、厚、清、古、孤、薄、恶、俗”这八法入眼,尽管獐头鼠目不时有所瞥见,但龙章凤姿却始终未能察觉出来。
可是,近些年,我忽然发现我的相人之术无师自通,屡试不爽。
两年前,听见一个副在广播里发号施令,言语间流露一股粗俗外加胡扯,最后一句更令人啼笑皆非:“我还是《三国演义》的那句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儿!”几天后,又在屏幕上目睹了他的尊容,原来人如其言,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二十一世纪副的形象。没料到今年我的估价就兑现了,果不其然,揭露出来一看,这个副更像个青皮。
前几年去一个地区,还见到一位当地的,说话不足半小时,接了五个电话,桩桩在谈交易,一个五十万,一个又七十万。当时我想此人相貌怎么像个掮客。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半年,他就因贪污而闻名。
有一次与一位大学校长交谈,这位老兄身上挎着两部手机,不时左右开弓,衣着谈吐活像个工程经理。后来我在几位朋友中对此大发感慨,其中一位毕业不久的年轻朋友马上回应:你说的是不是我们大学的校长啊?
我经常去的一家游泳馆,有一位五十来岁的人也是常客,看不出什么品质,当听说他是一位院士时,我正暗自抱怨自己怎么会走眼,可是他的一席话又让我恢复了相人的底气。他冲着手机在喊:你知道,我是院士,我的女儿应该照顾,不能光考虑她的成绩呀!
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说,不该以貌取人,我一向也坚持在相貌之外努力发觉其他迥异之处,但越来越失望,面如其人、言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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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如其人、动如其人、穿如其人、吃如其人、喝如其人,几乎成了大趋势。脸谱显露的就是内心和骨子里面。
从前对许多人来说,确实不宜以貌取人,那是因为文化在人体上的作用。这种文化,不是技
相人术术,不是知识,不是学历,不是证书,不是产品,也不是职衔,而是背景、涵养、修为和气质,可以令人自制,使本能隐蔽,不致恣肆。当切断了传统的依托,失去了社会生活的制衡,又难以确立为人处世的现代公共标准时,这种文化也就荡然无存,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该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内里那点货色可能全方位地散布在脸盘上和举止间,还免不了随时随地忘形。
人不可貌相,恐怕当今最为适用的就是猜测对方的职业了。照理说,眼睛朝上的做不了老师,两手叉腰的肯定不是医护,张牙舞爪的也不大可能叫做学者;有的职业,体魄不能不强健;有的职业,最不该满脸匪气、痞气、俗气;有的职业,“容固亦有度,言尤贵有章”。尽管在近现代,随着教育的普及、行业知识的提升、社会角色的融合,一些职业的固有模样可能逐渐模糊,买卖人兴许像个教授,或许更像位学者,但是教授绝不会长成商贩,学者也不至于一脸官气。可惜,不知从何时起,外貌和行当相去甚远,甚至恰恰相反,所以,反方向猜测反倒比较灵验。
相人之术最为力的大概就是名字了。看着人的名字,根本无从了解一个人,这恐怕是古今一致的道理。但我也非常奇怪,为什么那些不怎么样的人总是有个截然相反的名字,例如国忠、忠贤、长清、志华、守信、守业等等。
【原载2006年7月25日《新民
晚报》】题图/右
手
杂文选刊2006.9(
上)
顾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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