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伦理】
崛起与建构
——国内工程伦理学研究现状述评
汤剑波 杨通进
〔摘要〕 近两三年来,对工程伦理的探讨构成了中国伦理学研究的一大亮点和理论生长点,研讨主要集中于工程伦理学的可能性、内涵、性质、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等方面。当前中国工程伦理学的研究还处于崛起的阶段,需要进一步加强跨学科的交流,系统建构起有中国特色的工程伦理学。
〔关键词〕 工程伦理学 工程 伦理
〔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100721539(2007)0520076204B822057 A 〔
随着当代工程活动逐渐规模化、复杂化和系统化,其社会影响力日益增强,其不确定性及不可预测的风险也日益增大,引发了许多值得人们思索的伦理问题。探讨和研究工程伦理,成了近两三年中国伦理学界的一大亮点和学科生长点。伦理诉求是工程活动的一种内在规定,承认工程活动与伦理的相关性,努力强化和培养伦理学的工程意识与工程关注、工程活动的伦理意识与伦理自觉,实现工程与伦理的联合,推动工程学走向伦理、伦理学走向工程,并使之逐渐成为一些学者的理论共识和实践行动。蓬勃发展的当代中国工程伦理学,正处于崛起阶段,其建构的任务摆在所有对此有兴趣的伦理工作者面前。
一、工程伦理学何以可能
工程实践的现实需要和理论积淀的准备,向中国伦理学界提出了研究工程伦理的要求,也为此创造了必要的物质条件和思想条件。具体来说,有三重原因催生了当代中国工程伦理研究热点的出现。第一,理论奠基。自20世纪60年代滥觞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工程伦理,到七八十年代其理论逻辑已经较为清晰,思想体系也已日渐成熟,中国学者完全可以凭此作为自身对工程进行道德探究的有益资源。第二,实践呼唤。各种工程活动是现代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根本物质基础,它不仅影响着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变化,也对伦理学提出了挑战。对于中国这个工程建设大国来说,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各种工程更是向工程伦理学提出了迫切的现实要求。工76
程活动中牵涉着的复杂多变的关系,都内在地包含
着深刻的伦理问题,研究的应用价值和实践意义不言而喻。第三,哲学准备。中国学者率先对工程哲学进行了深入而开放的探讨,为工程伦理学进入中国并得到发展创造了必要的哲学基础。关于中国工程哲学讨论在20世纪末期非常活跃,研究性著作与文章如雨后春笋般地大批量出版和发表,系列研讨会和论坛频繁召开。哲学性考察拓深了对工程的本质、特征及其内蕴的各种关系的理解,为工程哲学的伦理转向夯实了理论根基,也为工程与伦理的互渗和对话奠定了学理前提。
基于上述的准备,许多伦理学研究者清醒地认识到工程伦理的不可或缺,试图纠正工程活动中伦理“缺位”和道德思考对工程的“遗忘”这两种倾向。不过,对于工程伦理成立的依据,学者们论证的视角并不一致。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观点把工程的地位视为构成工程伦理学的前提和基础。工程活动本身的自主性以及工程领域必然要处理的众多复杂的道德问题,是工程伦理学得以建立的重要根据。有些学者以科学、技术和工程的“三元论”认识为依据,即科学、技术和工程是三种不同的社会活动方式,科学活动以发现为核心,技术活动以发明为核心,工程活动以建造为核心,它们有不同的性质、特点和社会作用。因此,人们不但需要进行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的研究,而且要进行包括工程伦理学在内的工程哲学的研究。工程活动是一项包含了伦理、经济、技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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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管理等各种要素的物质建造性社会活动,不同要素密切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亟须解决的伦理问题和困境,这成为开创和发展工程伦理学的现实基础
[1]
和学理前提。
第二种观点把工程活动视为需要道德评价的活动。工程既可以为善的目的服务,也可以为恶的目的服务,所以需要进行必要的伦理审视。有学者分析了工程的“内在价值”,亦即使工程成为其本身所是的承诺,是工程活动和工程方法区别于人类其他活动及活动方法的根据。工程的实质是“设计”,它追求功用和效率,所以它本身并不具有道德上善恶的意义或者说它就是“价值未决”的。正因为如此,工程对他人、对社会、对人类具有好坏、正负两方面的作用,工程伦理学研究的目的就是要发挥工程的积极作用,防止和减少其负面影响,最终推动
[2]
符合一定伦理道德标准的“好工程”的建设。
第三种观点立足于工程和伦理之间的密切相关性,论证工程的伦理维度。持有这种观点的学者基本上都把伦理要素视为工程活动的内在组成部分之一,强调工程的伦理性质,工程活动是包含科一些学者把工程伦理学视为工程师的职业伦理学和工程活动的伦理学。“工程”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含义,相应地,也就有“广义工程伦理学”和“狭义工程伦理学”。“狭义”的工程指工程师所从事的活动,相应地,“狭义的工程伦理学”就是指“工程师的职业
[1]26伦理学”。就像学者们指出的,工程师既处于工程活动的核心地位,又在现代社会中具有独特的
[1](26)
形成路径、社会角色特征、自我意识等特点。所以,工程伦理又称工程师伦理,是工程技术人员在工程活动中,包括工程设计和建设,以及工程运[4]
转和维护中的道德原则和行为规范的研究。这种“定位”在工程伦理学的历史形成和发展中也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催生和推动了工程伦理学的诞生,在实践中有力地推进了职业工程师和工程师共同体的伦理自觉和伦理水准,推进了工科大学生[1]26
的职业伦理教育。“广义的工程伦理学”扩大了工程活动的性质和范围,认识到工程活动参与者的多元化,而工程活动中的主要问题是决策和对策问题,因此,应该把工程伦理学研究的主题从“职业伦理”转变为“工程决策伦理”、“工程伦理”和[1]27-28“工程过程的实践伦理”。对于上述两种工程伦理学的研究路径,当前中国学者们已经逐步认识到有必要从前一种范式向后一种范式转变,在更为宽泛的视角内探讨工程伦理问题。
从对伦理学的不同理解出发,一些学者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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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技术、经济、管理、伦理等多方面要素的综合系统。有学者就指出,虽然工程活动的“第一本性”不是伦理活动,但任何工程活动都必然有一个伦理维度,世上不存在“与伦理无关”的工程活动,回避工程的伦理维度,必然产生危害社会或者“不道德”的
[1]28工程。还有学者从三个角度论述了工程和伦理之间的必然联系。一则,作为设计和创造的工程,它所包含的目的、期望和手段等等都可以进行好坏、正当或不正当的评价。二则,作为“造物”的工程活动直接决定着人们的生存状况,从长远来看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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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伦理学的学科和规范两重含义。有学者提出,从作为一门学科的“伦理学”角度出发,工程伦理学是旨在理解应当用以指导工程实践的道德价值,解决工程中的道德问题以及论证与工程有关的道德判断的活动和学科,工程伦理学就是要发现和规定从事工程职业者的权利和责任的一套道德原则。从作为规范的“伦理”角度出发,工程伦理指与工程实践相关的各种行为准则和道德标准,以及工程师个人应该具备的道德理想、品质、观念和行为。工程伦理学的范围,在微观层面上包括工程师个人的道德观念、道德良心、道德行为,在宏观层面上指工程组
[2](31-32)
织的伦理原则。
还有学者从工程活动中的利益冲突和责任角度给工程伦理学下定义。工程伦理学的出发点是探讨工程技术人员在职业活动中,对雇主、对公众、对社会、对未来所负有的责任,其核心课题是当利益与责任、局部利益与全局利益、经济效益与环境效益、现实需要与长远的价值目标发生冲突时如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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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自然环境,这就决定了工程必须受到伦理的评价
和导引。三则,工程活动具有社会性,它所带来的利益、风险和代价需要公正合理地在不同参与者之间
[3]
进行分配。
上述三种论证方式并非截然对立,它们有时甚至是相互渗透、相互作用和相互借鉴的。不过,不管怎样,这些论据都表明了工程伦理学从学理上来看
[3]
在当下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二、工程伦理学的界定和研究对象
工程伦理学与工程和伦理都相关是显而易见的,学者们也正是从这两个角度对工程伦理学的定义进行了探讨。
从对“工程”的性质、对象和范围的理解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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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出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我们看到,工程伦理学在西方已经取得的理论进展,使得国内学者能够避开工程伦理学理解上的狭隘性,站在开放的角度去广泛研究工程活动中的各种道德问题,较全面地理解工程伦理学,这一点
[2]35
后代人和自然环境负责。
工程的伦理规范。工程活动应该遵循相应的道德原则和规范,它们被用来指导工程实践活动。有学者设定工程伦理的主要道德规范是:责任、公平、安全、风险等原则,前两者是普遍伦理原则,后两者[4]3是工程伦理特有的原则。有学者列出了工程技术人员在工程中要遵守的基本原则:人道主义原
[5](27)
则、尊重生命的价值原则、人人平等原则等。
工程中利益关系的协调。关于工程中的利益关系,有学者从利益主体出发来划分,工程中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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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表现在国内学者对工程伦理学研究对象的理解上。在借鉴西方理论成果的基础上,国内研究覆盖了工程伦理的方方面面。既对工程师的职业伦理和责任范围进行了历史和现实的辨析,也对工程活动中所涉及的决策、规范、价值、利益冲突、不同要素的关系等等进行了较为全面的道德透视。
工程师的职业伦理。研究工程伦理的学者都注意到了工程伦理的职业视角,把工程活动的主体品质及其应该遵循的道德行为规范看成工程伦理学的研究重点和基本组成部分。有学者认为,工程师的职业伦理规定了工程师职业活动的方向,着重培养工程师在面临义务冲突、利益冲突时作出判断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前瞻性地思考问题、预测自己行为的可能后果并作出判断的能力。工程职业伦理的最基本要求是诚信、正直、公正和保证工程质[3]41-43量与安全。
工程的责任问题。工程伦理研究者们从历史演变、影响的内外因素、基本内涵、具体范围、怎样培养工程责任等多重视角对工程责任进行了充分探讨。从历史的角度看,对工程活动中伦理责任的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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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主要发生在公司与社会公众之间、工程师与公
[9]
司之间、个体工程师与社会公众之间。有学者把工程社会伦理扩展到工程生态伦理,工程中的利益关系不仅包括了人际间的关系,还包括了人与自然
[4](2)
间的利益关系。关于怎样处理工程中的利益关系。有学者认为,利益冲突导致了工程师面对抉择的两难困境,而职业判断正是利益冲突的核心,利益冲突的解决必须依靠制度化建设,增强社会公众对工程的职业信任,规范工程师满足这种职业信任
[9](46)
的行为。还有学者提出,要实施利益分配的平
[4]2-3等原则以及生态重建或生态恢复的原则。也有学者指出,工程活动参与者面对工程中利益冲突进行道德选择时,应该注意因素、成本与效益因素、环境因素、公正问题、知识产权问题等五个基
[10]
本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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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有一个发展过程。随着工程活动规模的扩大和影响的深远,工程师的责任由最初忠诚于雇主的利益,扩大到服务于全人类和全社会的利益,乃至对
[6]
自然的责任。具体来看,首先,扩大了责任承担者的范围。工程责任既是个人责任,也有集体责任,既是工程师的责任,也有其他参与者的责任。工程乃是一项集体的乃至全社会的活动过程,其责任主体是参与其中并受其影响的所有人、群体和组织。这就是说,责任承担者绝不局限于工程师单个群体,它还涉及法人、决策者乃至作为使用者或者消费者
[7]的广大公众。其次,扩大了责任的内涵。有学者论述了工程师在工程活动中伦理责任的几个层次:职
[7](40)
业责任、社会责任、道义责任。自觉地担负起对人类健康、安全和福利的责任,是工程伦理学的
[8]
“首要条款”。也有学者认为,工程师的责任应当
工程活动各要素间的关系。在有的学者看来,
工程活动是多要素性活动,也就是不同的维度,包括经济维度、技术维度、制度维度、人际交往维度等等,伦理维度只是其中之一。有关工程活动中伦理维度的地位和作用以及如何认识伦理维度和其他维度的相互关系的问题,是工程伦理学中的焦点问题。在工程伦理的研究中,要注意工程活动中伦理维度和其他各种要素的相互渗透,同时也要注意不
[1](28-30)
同要素之间的矛盾、冲突、排序和协调。
三、工程伦理学的性质和研究方法工程伦理学到底属于伦理学的哪个领域,是当前学者们关注的焦点。较为流行的一种观点是把工程伦理学归属于应用伦理学范围之内,认为像其他应用伦理学一样,工程伦理学只是把伦理学的基本原理应用于工程活动领域。
不过,对于此种观点,一些学者表示了反对意见,他们宁愿称工程伦理为一门“实践伦理学”,视其为“实践之学”和“现实之学”。有学者提出,应用
得到强化,不仅要对客户和企业负责,还要对社会
公众负责;不仅要追究事后责任,还应具有预先责任或前瞻性责任;不仅要对当代人负责,而且要对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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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学的基本路数是理性主义的基础主义伦理理论的应用,但工程实践中的伦理难题并不是简单地搬用原则就可以解决的,而是从具有重要伦理意义的实践问题开始的。在实践伦理学中,考察的焦点是问题情境以及来自实践者的带经验性的伦理和
[11]
受益相关者影响的带经验性的伦理。
还有学者指出,“应用”是一个容易引起误解的说法,工程实践中的伦理难题不是简单地搬用原则就可以解决的,实践伦理开始于问题,其目的也首先是要解决问题。实践的判断和推理也不同于理论
括哲学的、决疑的、技术的、社会的和职业的等五种
()[8]78
方法。
中国的工程伦理学已经有了一个可喜的起步,并愈益受到应有的重视,显示出巨大的现实意义,有着无限可以期待的前景。不过,工程本身的复杂性、特殊性决定了工程伦理学体系的建构不可能一帆风顺。伦理学者和工程领域的专家相互缺乏对方的知识素养,造成了跨学科交流的困难。工程伦理学理论领域也还有许多基本问题需要澄清,许多流派需要及时评介,“我们应该建构怎样的工程伦理学”还处在摸索阶段。因此,进一步推动工程学与伦理学之间的联盟,系统建构工程伦理学这个大有可为的伦理学“新”,是今后国内工程伦理学研究者们义不容辞的使命。
(作者:汤剑波 杭州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副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博士后,浙江杭州 310036;杨通进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 100732)
参考文献[1] 李伯聪1关于工程伦理学的对象和范围的几个问
的,它不是简单的逻辑演绎,而是包含类推、选择、权衡、经验的运用等等的复杂过程,其结果也不是抽象的普遍性,而是丰富的具体,是针对问题情境的“这一个”。因而,实践的推理是综合的、创造性的,它把普遍的原则与当下的特殊情境、事实与价值、目的与手段等结合起来,在诸多可能性中作出抉择,在冲突和对抗中作出明智的权衡与协调。对理论或原则的“应用”也不同于以往:由于我们面对的是新的现象,在实践推理中,我们总是往来于对情境的理解和对原则的理解之间,根据当下的情境来理解原则,又依据原则来理解和处理这些情境。实践伦理强调做,导向行动,而且就是在“行动”中的。
如何进行工程伦理学的研究呢?工程伦理学的跨学科性质决定了学者们不约而同地把双向性、交叉性、多元化、复杂性当成工程伦理学研究过程中应该贯彻的方法。有学者从工程技术与伦理道德之间交互作用的关系出发,提出了两个进路:一是从伦理到工程,用伦理学的视角和方法去发现和研究工程中的伦理问题,以伦理道德引导和约束工程实践的发展,使工程更好地造福于人类;二是从工程到伦理,研究工程发展对伦理道德的影响,相应地改变陈旧的伦理观念和规范,树立新的伦理思
[2]33-35想。有学者主张,工程的集合性决定了工程伦理学必须采取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即同工程经济学、工程管理学、环境伦理学、工程社会学、工程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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